把浓重的色彩胡乱地涂抹一气，你，是阿Ｑ。
　　花脸是莽汉，黄脸是忠臣，白脸是小人。什么色彩都没有，仅在鼻梁草草地贴一块
橡皮膏，也可以被名正言顺地称作丑。你脸上乱七八糟的颜色告诉别人，你连丑也不
是。
　　你是什么？你拍拍胸膛：“我是你老子！”而其实，你连人家孙子都不如。
　　人家的孙子高高兴兴地上学堂，为将来的幸福奔波。你蜷在路边，像一条被遗弃的
狗，幸福着自己的幸福。你满意地睡着了。
　　米兰昆德拉说：“因自己生为女人而沮丧是愚蠢的，骄傲于此的人亦然。”那么因
自己的出身而沮丧也是愚蠢的，同样，骄傲于此亦然。
　　你在受压迫时沮丧，独自一人又骄傲起来，于是你愚蠢至极。
　　“哈哈。”你大笑起来。你梦见自己终于发财了，腰缠万贯，保镖一队，美女一
群。连小尼姑也从静修庵跑出来，说*年*月*□□扭过伊的脸，就该娶她做老婆。
　　你大吼，“你给我滚。”小尼姑哭着跑掉了，钱也跑掉了，你醒了。
　　你有一些失望，但却并没有难过。你，是阿Ｑ，你是不会难过的。
　　你确实也没有难过，直到最后一刻，你只是很害怕。你大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
好汉！”
　　倘若李逵喊出这一句，人们说他义气；倘若项羽喊出这一句，人们说他霸气；倘若
谭嗣同喊出这一句，人们说他正气。而今，你喊出这一句，我只想说，你傻气。
　　你算个什么东西，二十年后无非为中国再添一个败类。
　　刀起头落，阿Ｑ死了。
　　你终于可以洗掉脸上花花绿绿的色彩了。然而，你无声，仿佛在那个丑角似的外壳
下沉淀自己孤独的内心：那个想不清楚的问题——
　　可能世界并不残缺，真正残缺的只是自己；也可能世界并不完美，而我们只能依附
于某种缺陷。
　　阿Ｑ死了，你不再是阿Ｑ。然而精神的胜利多多少少在你身上奕奕生辉。况且你和
他都拥有中国人所共有的那种契诃夫所谓的罕见的才能（契诃夫说，沉默是一种罕见的
才能），你们——当然你和他不可同日而语——却都没有爆发出来，他灭亡了，你还没
有。
　　于是，沉默着，终于汇成他看不懂但你看得懂的后主的词：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后主懂恨，但他沉默。沉默造就了这个历史上最伟大的词人，而爆发的一首《虞美
人》却结束了他两年尚且苟且的生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真是个天才。
　　沉默着，胜利着，快乐着。
　　这不是阿Ｑ，这是你。
　　你依旧留着脸上的色彩，你说去各地循回演出。
　　阿Ｑ死了。
　　但愿他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