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彦吸毒是在一个春天的下午，阳光极其明媚。七七提早下班，推开门就看见彦和
小念一起在阳台上望风景。彦一脸惊慌地藏匿什么东西，同样惊慌的还有小念，它睁着乌
黑的眼睛，望望七七，又望望彦，不安地啾啾叫了两声。

　　彦手里的锡箔纸掉落到地上，白色的粉末像骨灰，一下子扼住七七的咽喉。彦脸色苍
白，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七七一个耳光扇过去，然后蹲伏下来，开始抽泣。

　　被七七发现以后彦吸毒更加明目张胆。他经常在卧室里当着七七的面，淡漠地背过身
去，坐在地板上，点燃烟。小念很敏感，它望着彦啾啾地呜咽，彦皱紧了眉头，一脚踹过
去。七七惊呼一声。彦，你疯了。彦笑了。让七七感到害怕的笑容。七七咬紧了嘴唇，把
手伸过去，摊开掌心：彦，来啊。彦深吸口烟雾，虚弱地把身体靠到墙壁上。望了七七一
眼，始终没有伸出手去。

　　彦，来啊。

　　他忽略掉她脸上的所有神情。

　　夜里彦睡到离七七很远的地方。弓着背。七七知道他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睛的，盯着
一片漆黑的房间。彦再没写过曲子了。再也看不到深夜里头发湿漉漉的彦，左手夹烟，趴
在桌上认真地写。七七的眼泪一下子下来。她靠近他，手用大力环抱住那个男人。她想保
护他，她知道他无助。只是他不说。他是个孩子。小念跟着七七的脚移动，它缩到他们的
脚下，找到温暖的地方，蜷成一团。

　　彦明晰地感到七七的心跳。然后温热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脊背。

　　彦，来啊。

　　有雨水汹涌地下来。打在塑胶的雨棚上有嘈杂的声响。城市在深夜三点的时刻开始愉
悦地喘息。七七开始想象盲目的雨水流淌在空阔的大街上，流过商店的卷帘门，邮局门前
的绿色信筒，水边吧门口散乱的涂着油彩的门票，流过彦的吉他弦，流过春天下午飘落的
那张锡箔纸。流到自己的下腹变成温暖的湿润。七七的身体开始颤抖。她说：彦，我们做
爱吧。

　　七七后来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她在彦的身体上像只伤心飞舞的蝴蝶，她想到那部
电影里的VICKY，她想她终于可以感受那个女人做爱时无比悲伤的过程。身边男人的身体一
点一点地消融，终于不见。触碰到彦的嘴唇时，七七哭得一塌糊涂。她想起彦追她的时候
用吉他弹唱着：如果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亲我的嘴。那时候的彦穿白T恤，笑容健康灿烂
。他说：七七，我的亲爱，我们交往吧。七七摊开手心，看到阳光的影子在手心的纹路里
浸透，她仰起头，彦，来啊。十指相扣的时候，七七的手心微微汗湿。

　　那是她和彦的最后一个夜晚。

　　早晨的时候七七醒来。看到系围裙的彦。他在厨房里忙碌。小念在他的脚下绕来绕去
地尖叫，他扭过头七七，我在给你做生菜沙拉。你是不是喜欢吃胡萝卜的？七七裹着毯子
在晨光里笑了。窗外的雾气稀薄地还有，汽车轮胎碾过雨水发出美妙的声音。七七光着脚
跑过去。彦，不要吸毒。

　　结婚吧。彦，不要吸毒。

　　七七从公司回来的路上买了新的菲利浦刮须刀，日式菜谱，超市新进的可食仙人掌，
清水虾还有块挂毯。她愉悦地穿过那列银杏树的荫影，小念的白毛被风柔软地拂来拂去。
她想彦一定在等她。

　　还没走到楼下时，看到很多人围在那红墙下面，还有人不断探头张望里面脸上浮动让
人寒心的笑容。警灯红光闪烁。七七的心紧了一下，然后抱起睡眼惺忪的小念冲过去。让
我过去，让我过去。七七尖叫着大力推开那些形形色色的手臂和身体。小念开始失措地汪
汪地叫。

　　彦躺在那里。红色的像婴儿一般柔软的头发掩埋住他瘦削的脸。他的手指蜷曲着，指
节修长。那轻轻地拨动吉他弦的苍白手指。七七看不到他纤细刻薄的眼睛和柔软美丽的嘴
唇。七七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红色的黏液触目惊心地从彦的身体下面流出来，像盛开的
灼灼桃花。七七站在那儿，伸出手去，彦，来啊。

　　这个春天。城里种植了很多杨树。棉絮一样的扬花白白地像一大团一大团的云朵漂浮
在大街小巷里。七七觉得这很像是缠绵的思念。七七握着一袋哈根达斯站在街头，冰做的
包装袋随着手指开始融化。七七想起彦的皮肤和身体。想起VICKY说那个男人就像个雪人。
在自己温暖的手指触摸下最终会消失不见。小念在七七的提包里睡着，它并不喜欢冰激凌
。七七握着冰激凌眼泪很快地下来。大街上的人群盲目阳光沸腾。大楼后面投射出大片阴
影。七七正好孤独站立其中。